五月的最后一天,翻译家杨苡先生的旧居传来了一阵悠扬的钢琴旋律。

这是她的子女们,最后一次在这间屋子里弹起这架1957年从德国莱比锡漂洋过海而来的西洋乐器。一个小时之后,搬运公司就要来了,屋子里包括钢琴在内的大部分家具、物件将被打包、封箱,最后入藏西南联大博物馆。


(相关资料图)

杨苡儿子赵苏最后一次在家中弹起这台钢琴。

若无特注,本文现场图片皆为澎湃新闻记者罗昕于2023年5月31日拍摄

杨苡二女儿赵蘅画下弟弟弹琴的样子

历史照片:赵瑞蕻、杨苡和他们的三个孩子

杨苡是五四运动的同龄人,是第一个将艾米莉·勃朗特的《WUTHERING HEIGHTS》以《呼啸山庄》之名介绍给中国读者的翻译家,她的先生赵瑞蕻则是中国《红与黑》译本的第一人。他们都毕业于西南联大外文系。

今年1月27日,杨苡在南京去世,享年104岁。赵瑞蕻与她留下了鼓楼二条巷的这处房产,以及一屋子的藏书、家具和杂物。按杨苡遗嘱,该房产遗赠给南京市作家协会。而对于房子内的物品,大女儿赵苡、二女儿赵蘅、儿子赵苏决定将家中大部分藏书捐给南京图书馆,大部分家具和物件捐给西南联大博物馆。

小院

这页挂历留在了2022年12月,杨苡先生在月底入院

在搬运公司到来之前,赵苡、赵蘅、赵苏都已在屋里等着。他们在小院、客厅、卧室来回踱步,不时拿出手机拍些什么。几天前南京图书馆将大部分书籍整理运走,不少柜架已显得空旷。爸爸出差时必带的红色行李箱,妈妈的樟木箱子,各类器皿、摆件、唱片、磁带等都被整理出来,安放在客厅的角角落落。

物品搬运昆明之前的客厅

物品搬运昆明之前的卧室

在等待中,他们也会和我念叨起这些物件的年份与故事。像是钢琴来到这个五口之家的那一年,赵苡16岁,赵蘅12岁,赵苏8岁,他们都深受母亲影响,迷恋音乐,开始学琴。这架钢琴陪伴了他们的少年时光,更见证了六十多年时光里无数次家庭音乐会的美好与温馨。

还有客厅那个专门用来摆放猫头鹰的玻璃柜,里面的猫头鹰各式各样:瓷的、木的、玻璃的、陶土的、毛绒的……他们说,妈妈喜欢猫头鹰,相信猫头鹰是智者,尤其是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生活哲学。

杨苡先生收藏的磁带

杨苡先生的琴谱

杨苡先生的猫头鹰摆件(部分)

故事说到一半,搬运公司来了,客厅里一下充斥着塑料泡沫的摩擦声和“嘶嘶”的胶带拉扯声。82岁的大姐赵苡躲进卧室,不禁大哭起来。赵苏反复触摸他小时候做的那艘鱼雷快艇,一再嘱咐注意事项,后来干脆自己拿出纸箱子,自己打包起来。赵蘅则来到小院之外,用画笔画下了这一幕幕场景。

赵苏小时候做的“鱼雷快艇”

西南联大博物馆馆长李红英与同事们全程关注着各类物品的打包情况,她们特别想做的一件事是回昆明后呈现出赵先生与杨先生过往的生活场景。

“昆明是赵先生与杨先生家庭的起源之地,他们在那恋爱、结婚、生下第一个孩子。可以说那里是他们人生青春岁月的重要起点。所以我们带这些物件回昆明,回到西南联大博物馆,通过它们还原出她百年人生里极为重要的阶段。”李红英告诉我,“未来我们要做的不仅是物品陈列,而是让它们‘活’起来,让后人感受到那一代人的精神力量。”

物品打包现场

一个下午之后,屋里变了模样,它变空了,变大了。很多东西不见了,但姐弟三人留下了亲友们送给妈妈的花束——数月过去,它们无一例外地干枯、变色,但依然散发着淡淡的花的味道。

亲友们数月前送来的花束

2010年,杨苡先生与孩子们的合影。

上一次来到这里还是去年十一月,那时的客厅白墙挂满照片和字画,角落里的老式家具和杂物在暖色灯光下散发着温馨的气息。橙色沙发椅的靠背盖着绒面枕巾,木桌子上铺着白色花纹布,书柜里的词典和文集横竖有致,连布偶娃娃都穿着漂亮的衣裳。那时杨先生斜靠在卧室床头等着《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的样书,她很高兴,“碎碎念”了很多话。

家具与物品搬走前后。上图为澎湃新闻记者罗昕摄于2022年11月

家具与物品搬走前后。上图为澎湃新闻记者罗昕摄于2022年11月

小院倒还是老样子,石榴树、腊梅树、丁香树、栀子花长得极好。门口的一排芭蕉叶迎风摇曳,它们是赵苏小时候和爸爸一起种下的。有点神奇的是,往年这些芭蕉树都不结果实,但今年它们长出了嫩绿色的芭蕉。

“会有新生吧。”赵苏想,家里的物件们奔向昆明,或许也意味着一个新的开始——毕竟,那里是爸爸妈妈相识的地方,是这个家开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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